嘉宾：储朝晖：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
　　何石明：北京市丰台二中校长
　　主持人：陈志文，中国教育在线总编辑

　　背景：
　　江苏苏州一位名叫史金霞的语文老师从她任教的公办学校辞职，随后成为一名全职网络在线授课教师。史金霞曾担任该校高中部语文教研组长，同时也是一位专栏作家，她的主动离职引发舆论的广泛关注。
　　面对网络授课的高额回报，很多在职老师都对此充满期待。但同时，体制内的稳定收入、编制身份与社会地位也让很多老师不愿越雷池半步。
　　2015年，教育部发布了《严禁中小学校和在职中小学教师有偿补课的规定》。但其中未提及网络有偿授课，在网络授课时兴的当下，究竟什么样的行为算是有偿补课？公办在职教师网络有偿授课是否违规？本期中国教育在线《对话·中国教育》邀您一起讨论。

　　陈志文：今天讨论的话题是个老话题，但是从未来的角度看是个永恒的话题，永远要面对。前段时间苏州一位著名的老师离职，原因是去了当下正火热的在线教育做老师。这类事件近一年特别多，其中涉及到在校的老师能不能在外边当老师的问题，这个问题的争议之处在于国家的规定是不明朗的，在这块没有明确界限。请问储老师您怎么看？

　　储朝晖：我认为这一问题涉及到几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在线教育，它作为一种教育现象，正处在发展中。很多企业参与进来但是做的结果不好，很快的产生，很快的消亡。主要原因是没有高质量的教学内容。

　　陈志文：这是最近三年的一个风口，所谓的猪都能上天的地方。

　　储朝晖：第二个方面是教师的管理体制，现在公立学校的教师，一进到公立学校后，身份就是事业单位职工。

　　陈志文：现在很多地方教师比招收公务员冷清。

　　储朝晖：但是比招公务员没有法理的依据。

　　何石明：待遇没到。

　　储朝晖：对，教师实际上不是公务员，关于这个问题，教育部人事司专门叫我做过研究，当时是准备用“教育公务员”这个词，但实质上不可能。因为中央政府不认可，公务员是一个单独的圈子，已经划定了，不可能再把教师纳入到“教育公务员”，但是它又是用财政经费聘用的。这种体制它的基本特征是，我对你的劳动要进行“专买专卖”，我把你买来了，也给了你很多的待遇，所以你的劳动就必须由我来支配，不能自己再去外面劳动。这是管理体制。
　　第三方面是政策，现在出台的一些文件包括教育部的一些文件，针对有偿补课有明确的规定。不能一边在学校上课，一边又去办辅导班收费，这不行。

　　陈志文：对。这几十年我们一直三令五申地禁止。

　　储朝晖：现在遇到的这个现象，实际上是这几个方面交汇到一起的一个现象，我认为将这几方面关系理清楚，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陈志文：储朝晖老师说的比较超脱，何石明校长您作为校长，如果说学校有老师这么干，既在学校当老师，同时也在线做老师，您允许吗？

　　何石明：从校长角度来说肯定是不赞赏，也不支持。首先教育是一个独立的行业，有相对纯洁的行风。比如军人不可能一边打仗一边干别的，也不能说火警灭了火还要收费，它有相应的行业特殊性。特别是对中小学而言，未成年人的教育应该有一种专注度，有一种特殊的付出。你说不会影响本职工作，不影响教课，但是孩子和家长该怎么选择？比如说你是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自己再开一个在线授课班，你说家长报不报？这种实际上是增加了学生的负担，所以从学校的管理角度看，我是不支持的。

　　陈志文：但有人说教育部的规定只强调了有偿补课，并没有界定在线教育，在线教育是教育部支持，也是国家支持的？

　　何石明：怎么理解有偿补课？我的理解就是需要付费的，需要付报酬的，这种业余的上课行为都叫有偿补课，比如做家教，比如做讲座。

　　陈志文：有些当事人强调说，教育部的规定并没有说。但是新的形式、载体都会出现，规定不可能预见到。

　　储朝晖：因为教育部文件里讲的有偿补课有特定的内涵，如果它是一个广义的有偿补课，就更加没有操作性了。教育部发文，一定要界定清楚，什么是有偿补课。所以从教育部的文件里面，没有说有偿补课是广义上的有偿补课，现在社会争议点也在这里。
　　在现实当中，很多学校之间，包括一些教研交流都是付费的，怎么去界定？这是一个问题。

　　陈志文：这时候我觉得只能抓大放小，抓90%的问题。由这事我想起来，有一个比较怪的现象，大学老师在外授课，好像并没有严令禁止，甚至大学老师开公司政策还是鼓励的。大家都是老师，大学老师在外面上课，可以有很多收入，但是中小学老师就不行。你们怎么看？

　　储朝晖：大学老师也有他本职的工资，也是财政支出。现实情况是，中小学教师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依然拿着本分的工资。管理部门还要求，一天工作八小时以外，不能获得劳动报酬，这样导致很多中小学教师或是辞职不干，或是这个行业没有优秀的教师在了。每个教师，可以让他奉献，但是不能让他无限奉献一辈子，这个在道理上讲不过去。

　　陈志文：我支持中小学老师不能这么干，因为我很担心，老师在学校里少教一点，让学生都去补课班去学。但是反过来我又越不过这个坎，为什么大学老师可以，中小学老师不可以。

　　储朝晖：我赞同你前面一半的观点，正常情况下，中小学教师不能到外面去教课，然后收费，但这有一个前提条件是，中小学教师的工资提高到足够的程度。
　　而现实的状况是，春节我正好到农村，那里的中小学教师普遍只能拿到每月2000多块钱工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要求这些教师不能怎么样，我觉得很难。

　　陈志文：现在很多专家都在讲美国怎么样，却没有看到其中的区别。美国公办中学的老师很轻松，为什么？他们只管上课，上完课就不管了，不像中国的中小学老师，需要全天候的负责任，这点完全不一样。我儿子在美国读书，想要找老师，但老师才不管呢，上完课就走了，咱们中国不一样，什么时候找老师，老师都得响应。

　　储朝晖：假期还有一些地方要求老师必须保障学生的安全，春节假期可能还稍稍好一点，短一点。暑假时，一些地方要求老师把一条河守着，保证不能让学生在这儿淹死。

　　陈志文：这是中国特色。

　　储朝晖：所以教师的工作量确实太大。从道义上来讲，中小学老师不能到外面去补课，因为补课肯定会分散精力。但现实的状况是他们也要生活，他们也要解决自身的生活问题。
　　另外，北京市的教师，很大一部分是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其中有一次让我感到很吃惊，遇到一位从新疆到北京来当教师的，他从新疆来到北京总共5年的时间，能在北京买房子了，我问他钱从哪里来的，他说靠补课，这种现象在地方也很普遍。
　　要讨论这个问题，就一定要考虑到中国情况的复杂性，农村、城市，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学校。讲个实际的情况，是一个很偏远、很差学校的老师补课收钱多，还是一个很好的学校的老师补课收钱多？何校长您在这两种学校都待过，作为校长您觉得呢？

　　何石明：当然是优秀的学校要多一些，他同时也可以再借这个光环，有更多、更好的收入。但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优秀学校优秀的老师，可能不需要从事在线授课，他有别的一些方式获得收入。

　　储朝晖：那么这种别的方式，也不是教育部界定的有偿补课的方式，它跟在线授课之间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

　　陈志文：就跟教授做报告一样，这种方式更隐形，形式上不触及到社会对大家的观感。

　　何石明：教育部限制有偿补课的初衷是为了解决行业的风气和失责的问题，实际上是为了规避少数老师在课上不好好讲，然后千方百计吸引学生交费来参与他在课外补课的项目，甚至和校外的机构勾连在一起，达到盈利目的，动机是不一样的。
　　比如史老师，如果通过网络形式讲语文阅读、写作，公益的一些活动，大家都可以听，适当收一些费用，倒无可厚非，法律没有明确禁止，这跟做报告等一些大型的公益活动没有本质区别。

　　储朝晖：对，如何界定刚刚讲的这两种现象？边界在哪里？

　　何石明：从我的体会来讲，这个边界就是给学生造成的负担和影响。

　　陈志文：没错，老师在外面开班，以前是在自己家里，现在网络方便了，大家不用跑了，在家里装一个摄像头就可以上课。有些品行有问题的老师，在学校教课，会有意无意地暗示或者明确表示我在课上教的少，我在其他地方讲，大家去不去？这样学生就有了负担。

　　储朝晖：真正界定是不是有偿补课，实际上很简单，就是看他讲的内容是不是平时日常教学里的内容，听课的人，有没有他自己的学生，对吧？

　　陈志文：我觉得要从有没有直接获利来看，间接获利不好做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