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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渡人”杯百强作品:《病房里的二十分钟》
2020-05-04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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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的二十分钟》
  今日阳光恰好明媚,一道光束穿透过枝叶的罅隙,便碎成了几颗暖色的金子,周围落着些许斑驳的树影,悄然而至的春意暖起了整个武汉城。两只不知名的鸟叽叽喳喳地立在电线杆上言语着什么,大抵是在议论这个点为何街上不见几个人影。
  一切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与一位戴着口罩的外卖小哥同时踏进这所医院。我低头端详着手中的黑色单子,往医院住院部走的途中看见一名护士急匆匆地往门外走,兴许是还没吃过午饭,出去领外卖的。
  我路过一间间病房,甚至是只抬眼瞥了有小孩尖锐哭闹声的某间病房,便收回目光,照着上司给的名单,与来往的医护人员擦肩而过,径直向前走着。
  他们看不见我,因为我是只在阴间办事的鬼差。
  倘若生与死中间隔了一条河,那我便是那条河的摆渡人。将人从生岸带到死岸,了结他们的一生。
  我走了几分钟,最后驻足在一间病房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朝里张望,白色的空间压抑着空气,三张白色的病床只有靠窗的那一张安静地躺着个插着呼吸机的男人。外面的暖阳如同软絮一般地落在他的脸上,这看起来安逸祥和。
  我的身子无声地穿过病房门,进到这片白色的世界里。病床旁的机器机械而不知疲惫地发出“嘀——嘀——”的声响,在偌大的病房中寂寥地证明着床上的病人还有一丝生机。
  他是个传染科的医生,很年轻,才二十五岁,事业稳妥着,父母与爷爷奶奶都还健在,就是他还没谈恋爱,到现在也没个恋人,家里正催着。
  但他没这个机会了。
  我驻足在他的病床边,眼见他的那缕魂缓慢地从虚弱的身子中抽离出来,逐渐化出个人形,坐在自己的病床边。他抬头看见我,似乎很是惊讶,那惊愕的神色却转瞬即逝,变成了好奇,“你……”
  “我是阴间来的鬼差,在你阳寿尽了的时候带你去阴间。最后的二十分钟里,你可以看见我,可以与我交流。”我淡然道。
  他终究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医学生,恐怕是不大相信鬼神之说,对于我的存在也是没什么很大的反应,仿佛他还健康着,而我不过是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来看望他的。但他的反应着实镇定,与我先前遇到的那些人都不一样。既不大哭大闹,也不剧烈地反抗。
  “你看起来很年轻,似乎比我年纪要小。”他看着我说,旋即将目光移到他身边的那张空病床上,“之前躺在这里的那个老奶奶,她孙女和你差不多一样大的年纪。那天知道她奶奶得了新冠肺炎后,整个人崩溃地跪在地上,不知道哭了多久。”他顿了下,接着说:“不过还好奶奶积极配合我们,乐观治疗,加上我们加班加点地照顾医治。五十三天她就出院啦,也就是前一个星期。她孙女那天来接她奶奶出院,都是笑靥如花的。看到她们高兴出院,我们就也高兴了。”
  “但你也被传染了。”我冷声说道,低头看着手中的单子,查看下一个要走的人是谁,“按你这趋势,本来是不致死的,偏偏突然病情加重——你怎么这么镇定?”
  “世事无常,我们离患者这么近,不小心被感染上算正常吧。”他似乎转了个方向,背朝躺在病床上的自己,“是不是等最后一片叶子掉落下来,我也得去了。”他看着窗外,分明是清冷的声音,此刻荡在这空旷的病房中,听出几分萧索。他冷不丁这么一说,我便也抬眼望出窗外去。
  外面一片生机盎然,种植在窗外的树木纷纷抽出新芽,生出的小叶倚靠在老妪指爪般的老枝上,给人展现出一种喷薄欲出的新生力量,仿佛已经等不及,就要绽放出来的春天。三五只鸟雀掠过天空栖息在树上交头接耳,生命的活力传到这惨白的病房里,倒是增添不少生气。这莺歌燕舞,春暖花开的模样,哪有什么落叶要凋零的景象。约莫是时候不多,开始说胡话了。
  我继续低头看着单子,余光却瞥见他正看着我。
  我对上他的眼眸说:“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鬼差,是不会像小说那样给你画一片叶子的。”他闻言撇撇嘴,“其实我就是想看看武大的樱花,这个时候的话应该快开了。”他用手指蹭了蹭鼻子,“毕竟之前就想来武汉看一看的,结果来了武汉,反而没机会了。不知日夜地接收病人,给他们治疗,送他们出院,或者去别的地方。夙兴夜寐,早忘了这件事了。”他干咳了两声,脸上染开些红晕,似是不好意思,“你可以带我去看一看吗?”
  如若不是这种场景与他交谈,我很难将他与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联系起来。但是现实确然如此。
  “我们素来没有‘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种服务,你且安心过完剩下的这几分钟,然后跟我走吧。”他失望地嚎了声,继而又从方才的萎靡中挺起腰板来,“那你可不可以等我到了阴间后,帮我拍几张照片来?我真的很想看看,她一直夸赞的武大樱花是什么样子的烂漫。”
  “她是谁?”
  “她?”他迟疑须臾,脸上绽开甜丝丝的笑靥,“是我喜欢的人。原来想着等这次难关闯过去了,我就拍一些武大的樱花带回去和她告白,但……哈哈,现在恐怕是不能了。但还是想看看她口中的落英缤纷。”
  “好。”
  “太好了!真是感谢你了!”在阳光的沐浴下他粲然一笑,笑着笑着,他的眼眶中便起了些许氤氲的水汽,有些泪水没能忍住,便顺着脸滑落下来。他仍是脸上挂着笑,那泪水却就此不止不休,鱼贯而出,如同开阀泄洪。方才传入病房里的鸟鸣渐渐消散,余下的只有细细碎碎的啜泣声,再而便是他趴在病床边失声大哭,泪水濡湿大片衣袖。他的脸埋在臂弯里,呜呜咽咽地说着,“可是我还是更想亲眼看见疫情能有所好转,还是更想亲口和家人最后道一声再见和谢谢,还是更想亲手将照片交到她的手里……还是有很多更想,还是舍不得这个世界……”
  我站在他的身边,轻轻拍上他的脊背,缄口不言。约莫过了几分钟,见他自己缓了过来,便才开口问:“你这算是英年早逝,你怎么想。”他眼尾泛红,踌躇片刻,抬头说了一句话。
  蓦地,病房门被人推开了。
  他还有五分钟。
  这场疾病是冬,而活着与战胜这场疾病就是春。
  倘若冬与春中间隔了一条河,那他便是那条河的摆渡人。和他一样的还有许多人,那辛苦奔波的外卖小哥如是,那日夜坚守的护士如是。在这宽阔汹涌的河面上漾着数不胜数的船,而他们则撑船载着冬岸的人驶向春岸。期间会有滔天大浪将他们拍下河去溺死其中,可依旧有许多人加入他们的行列,春岸也越来越多人。
  “咔嚓——”
  樱花烂漫,远远看去,就同那绯色的云一般停在人间的树上,吹面的杨柳风不寒,却让那绯云下了一场沾衣欲湿的樱花雨。我拍了几张樱花照片,花下没有人头攒动的热闹。将他们洗出来后,裹夹着一张写了字的卡片塞进信封里,托人送到医院,请护士转交给那个病情已经转危为安的年轻医生。卡片上写着:下次来武汉,希望是带上亲爱的人来看樱花的。署名:一只没有感情的小鬼。
  我一面很是头疼地想着上司会如何克扣我的工资,一面想起我问的那最后一句话:
  “你这算是英年早逝,你怎么想。”
  他说:
  “我是为国捐躯,心甘情愿。”
  作者:彭美婵 所在学校:平冈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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