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产教融合发展与现代产业学院院长论坛上,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地方高校研究分会理事长屈凌波教授接受记者采访,就地方高校为何要办产业学院、当前县域校企合作最突出的瓶颈、产业学院的关键机制等问题分享了自己的观点。
一、厘清概念边界:现代产业学院的逻辑起点
问:在产教融合实践中,行业、产业、企业的概念常被混用。您如何从学术和实践层面界定它们,并厘清它们在县域经济中的协同逻辑?
屈凌波:这三个概念的本质差异在于其在经济链条中的层级定位。“行业”是基于技术关联或服务对象形成的社会分工集合,比如数字媒体行业;“产业”是具有同类属性的经济活动集群,包含从研发到市场的完整价值链,像福清的电子信息产业; “企业”则是产业的微观细胞,是技术转化和市场创新的核心载体。通俗来讲,行业提供标准与方向,产业承担价值整合,企业完成应用转化。在县域层面,三者的协同需以“产业需求”为牵引,通过行业协会等中介组织将企业的分散需求整合并向高校精准传导。地方高校在产业学院建设中应定位为“融合器”,主动嵌入产业结构,既回应技术痛点,也反哺教育体系。
二、地方高校的战略转型:产教融合为何成为县域发展的关键路径
问:为何地方高校,特别是县域应用型高校,要“自找苦吃”办产业学院?您认为当前县域校企合作最突出的瓶颈是什么?
屈凌波:对于地方高校而言,建设产业学院不是“可选项”,而是时代赋予的“必答题”。这不仅关乎教育结构的转型,更关乎地方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内生动力。县域作为中国经济社会最基础、最广泛的运行单元,其产业结构升级、技术转化能力和人力资源结构都亟需教育系统的深度介入,而地方高校,天然就是最具响应性的知识供给者和人才培育主体。
然而,在实际推进中,当前县域产教融合存在两个结构性瓶颈:第一是“期望错位”:高校期待企业开放资源、深度协同,但企业往往质疑高校成果的实效性与转化能力,双方在目标和节奏上未形成真正共识;第二是“结构错位”:相较于城市高校产教合作的系统性机制,县域层面多依赖零散联系,合作往往呈现 “短期化、表面化、断裂化”的趋势,缺乏平台支撑与制度保障。因此,地方高校若仅停留在传统校企对接模式,很难撬动县域经济的核心需求。产业学院的真正价值,是通过“嵌入式参与”,重构校企之间的能力逻辑与共赢机制。一方面,围绕区域产业链与技术痛点开展问题导向型教学与科研;另一方面,构建“平台统筹—行业引导—企业参与”的产教共同体,打破信息孤岛与资源碎片。
三、重构链接:县域如何与数字媒体产业形成共振
问:文科属性的“数字媒体创意现代产业学院”,如何实现与地方产业的精准对接与生产力转化?
屈凌波:地方优势产业是地方高校实现教育资源转化与产业价值共建的天然土壤。对县域高校而言,恰恰是最大的“场景资源”与“真实课题库”。以福清为例,制造业基础雄厚、文旅资源独特、跨境电商活跃,为数字媒体等应用型文科专业提供了丰富的实践接口与创意转化空间。
“数媒产业学院”作为“赋能型”产业学院的代表,其独特价值不在于制造产品,而在于释放创意生产力、重塑传播结构、构建内容驱动型协同路径。这一定位天然适配县域经济中的关键 “非物质环节”——品牌重构、文化转译、内容营销、消费体验。
例如:在制造业领域,数字内容可以赋能产品展示、交互设计、虚拟运营场景等;在文旅产业中,可以借助影像叙事、数字导览、 IP 孵化构建新型消费体验;在跨境电商领域,则可通过直播运营、视觉包装、用户沟通形成价值外溢。这些不是传统意义上“文科人做理工活”,而是以“创意+传播+技术”的复合能力,切入传统产业升级的非线性环节,形成价值链补位与再造。这正是当前高质量发展背景下,数字文科类产业学院的重要突破口!更关键的是,这种对接不能停留在“项目合作”层面,而应深入到产业链的结构机制中——从需求共研、方案共创到流程共管、成果共用,真正实现“问题引导型教学—任务驱动型课程—成果转化型实践”的产教融合闭环。
四、重塑育人模式:产业学院如何实现教育与产业的双向融合
问:产业学院培养的人才与传统教育体系有何本质区别?如何在“教育属性”与“产业属性”之间实现有机融合?
屈凌波:两者的核心差异在于“能力维度的拓展”。传统教育以“标准化知识传授”为中心,强调体系完整性和理论深度,其逻辑是“统一课程—统一评价—统一出口”;而赋能型产业学院则重构了这一链条,以“任务驱动—场景导入—动态成长”为路径,在复杂真实的产业环境中生成学生能力的多维向度。其培养模型更强调要具备三种关键的能力:场景感知力——能识别地方经济、社会、文化的具体问题;跨界融合力——能将专业知识与技术、传播、用户体验融合应用;行动输出力——能将学习成果以项目形式转化为真实价值。
要实现教育属性与产业属性的深度融合,关键在于构建“双螺旋协同机制”。内螺旋以课程为单元嵌入地方项目,推动教学任务岗位化;外螺旋引入产业标准、技术流程、市场反馈,倒逼教学改革,完成从“课堂知识”到“岗位经验”的结构跃迁。这不仅让学生在学中做、在做中学,也促使学校不断更新课程内容、教学手段与评价机制,从而实现教育系统对区域发展需求的即时响应与长效服务。
五、产教融合的最大公约数:如何激发校企合作的内生动力
问:您多次提到产教融合需要找到校企“最大公约数”,这个“公约数”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屈凌波:“最大公约数”是产教融合持续推进的关键,在我看来,真正有效的产业学院建设,必须立足于校企双方“价值共生”的三个交汇点上:战略共识、利益共创与风险共担。
首先是“战略需共识”。企业希望通过人才预热和场景孵化提升核心竞争力,高校则希望借助真实场景优化教学设计、提升课程含金量。这要求双方在前期达成共识,共研课程结构,共建实践任务,确保“产教同频”;其次是“利益要共创”。校企合作不能只是一方输出、一方受益。应建立机制化的成果归属与价值分配规则,让企业愿意投入、高校敢于创新,师生参与也能获得正向激励。只有真正让“知识与技术转化为可见的价值”,才能增强双方的合作粘性;最后是“风险得共担”。尤其是在县域场景下,企业规模小、容错空间有限,更需要通过轻量化、模块化的合作机制来降低门槛。例如,以任务包、工作坊、阶段项目为单位,实现“小周期、低风险、高反馈”的合作方式,让更多企业愿意试、敢于用。
归根结底,产业学院要跳出“企业出题—学校答题”的线性逻辑,转向“共研命题—协同育人”的系统协作。这个“最大公约数”,不是抽象概念,而是在明确目标一致性、收益可分配性、责任可共担性的三重机制中具象化。只有找准了“最大公约数”,合作才能从被动走向主动,从阶段走向常态。
六、从个体传授到系统共育:县域如何搭建产教融合平台
问:“企业学院”与“产业学院”的本质区别是什么?平台机制在县域产教融合中为何至关重要?
屈凌波:这是对产业学院运行机制与治理结构的根本性理解问题,搞不清楚这个定位,很多地方高校就容易“走偏”。“企业学院”的核心功能,是服务于某一家企业的人才储备和岗位适配,往往体现为定向培训、订单式教学,其组织模式是单点对接、任务导向、封闭运行。而“产业学院”则面向的是一个行业、一个区域产业生态,承担的是更高维度的组织与协调功能,其目标是培育创新生态、促进结构重组、推动能力共建。所以,产业学院的本质不是“做某一家的事”,而是搭一个多方共建、资源共享、需求聚合的系统平台。
这种平台机制至少应包含三个核心维度:一是枢纽功能,比如借助工商联、行业协会等地方中介组织,搭建产业协同平台。就像你们数字媒体产业学院,就完全可以联合当地工商联、美食协会等,搭建“县域文创+直播电商”赋能平台,为小微企业提供短视频内容服务与品牌支持;二是资源分层,针对县域企业结构分散、能力不均的实际情况,可以建立“项目包+学生团队+企业工坊”的组合机制,既服务龙头企业技术升级,也服务小微企业品牌传播,形成多层次人才供给与内容共创体系;三是虚实融合,要结合线上系统(发布需求、组织项目、反馈成果),也要有线下空间(直播教室、设计工坊、实训基地等),这样才能形成产教协同的完整链条。
平台运行最终要落脚在人才协同培养机制上,需要体现在课程与项目的组织方式中。你们“赋能型”数字媒体产业学院,就应成为推动内容价值转化、激活地方品牌创新、支撑小微企业传播能力提升的中枢节点。这个中枢,不靠一个课题或一次合作构建,而是要靠机制性的平台,把校内外、线上线下、教学与实战联结成一个真正的“共建体”。
七、破解‘最后一公里’:产业学院如何助力学生直通岗位
问:如何破解人才培养与社会需求之间的“最后一公里”,产业学院的关键机制在哪里?
屈凌波:关键在于构建“需求驱动的闭环体系”。首先是专业结构的动态匹配。产业学院要根据区域经济发展变化,定期对专业方向进行微调,形成“主干专业+方向模块”的结构性响应机制。以你们数字媒体产业学院为例,就可结合福清当地的跨境贸易、食品加工、文旅业态,设置“短视频品牌设计”“数字导览开发”“视觉内容运营”等方向模块;其次是教学过程的项目化重构。课程不再只是知识传授单元,而应转化为真实问题的解决单元。学生在课堂上不应只是“听课者”,而是“任务执行者” “方案提出者”;再者是能力导向的评价体系。传统考核偏重笔试与理论,难以衡量学生的实战能力。可以基于岗位能力模型,构建“模块+考核+认证”的微证书体系,围绕项目执行、技术操作、团队协同、创意输出等维度设置可评估标准,提升学生能力的可视化与可迁移性。
此外,还要特别强调“梯度化实践路径”的系统安排,比如大一大二夯实理论基础,大三起分阶段参与企业任务,大四聚焦完整项目输出,实现“课程—岗位—项目—就业”的贯通式衔接。唯有将人才培养全过程嵌入区域产业链条,才能真正实现“学生在学中就业、企业在用中育人”的双向赋能。
屈凌波教授最后表示,对于学生而言,高校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段,却可能托举起奔赴未来的力量。产业学院的价值,不止在于教授技能,更是为普通学生搭建链接社会的桥梁,赋予其走 向未来的能力与信心。特别是在县域语境中,产业学院既是教育变革的实践场,也是区域经济提质增效的突破口。当高校的“人才红利”转化为企业的“创新活力”,当学生的“职业理想”融入地方的“发展蓝图”,教育强国的根基,才能真正深植于广袤 的县域土壤之中,孕育出具有持续生命力的地方高等教育新范式。这正是“赋能型产业学院”所承载的系统使命与现实意义。(采访人:福建技术师范学院艺术传媒学院副院长教授/高级记者 赵舟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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