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第63届高等教育博览会在长春举行。会议期间，东北师范大学副校长邬志辉接受中国教育在线专访，就人工智能如何赋能教师教育和教师职业发展、面向未来的人才培养理念和战略布局，分享了学校的经验和他的思考。

东北师范大学副校长 邬志辉

　　以下为访谈实录：

　　中国教育在线：邬校长您好！近年来人工智能发展迅速，尤其是今年以来以DeepSeek等为代表的基于大模型的人工智能呈现爆发式增长，教育领域也在深入探索如何利用人工智能赋能教育的变革。您对大模型及人工智能与教育的结合有什么见解？东北师范大学在这方面是如何做的？

　　邬志辉：正如你所说，近年来，人工智能技术呈井喷式发展，对整个教育和社会都产生了巨大影响，也带来了一些冲击性认识，比如有人认为学生不需要学太多知识，一问AI就能得到答案。但我们思考后认为，尽管人工智能技术飞速进步，但人的发展速度与机器不同，人对复杂事物的理解需要一个过程，而算法对知识的推理是非常快速的。在这种情况下，机器可以对慢速成长的人类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

　　具体到东北师范大学，我们以“教师教育大模型”为切入点，旨在改变整个教师教育从“职前”到“职后”的培养、发展和教育教学体系。具体的切入点就是教育评价：在师范生培养过程中，过去到大三、大四才能评估其课程学习是否达到了未来社会要求，现在通过我们的人工智能“驾驶舱”，师范生可在学习过程中随时“试讲”，通过对教育教学活动录像的智能诊断评价，了解自身优劣势及改进方向。

　　此外，我们依据国家课程标准，构建名师大模型和科学家(或文学家、历史学家等学科专家)大模型，助力教师优化教育教学方式，提升教学能力。

　　我们基于全国教师教育实验区260所学校的2亿多条多模态数据、百万小时优质课堂视频资源，通过群落式架构，训练出中小学各学科、各学段优秀名师的智能体。例如，窦桂梅老师是我们东北师大的优秀校友，在小学语文领域我们可以训练出“窦桂梅智能体”，从而让小学语文教师和师范生都能获得“窦桂梅”老师这样的名师级教育评价和指点，促进其专业成长和教学改进。

　　我们会基于真实课堂的全程录像、互动情况及教学目标等多模态数据，对教师的教学过程进行智能化诊断。比如，教师在备课时提出重点关注某几位学生，借助我们的大模型，可以跟踪诊断这些学生是否真正得到了关注，并提出改进建议，助力教师达成教学目标。

　　除了名师智能体，我们还在开发科学家智能体，如模拟物理学家、数学家的思维方式，帮助教师理解学科本体知识，改进教学。

　　这项工作未来可能带来突破性变革，比如改变国家教师资格证的考核遴选方式。过去考几门课，教师资格证就能拿到，但教师职业需要很强的综合素养和实践能力，不是考过几门课就能胜任的。通过大模型，我们可模拟包含各种个性化学生的虚拟班级，挑战教师教学。教师在虚拟场景中的错误行为可能引发不良后果，通过复盘反思，可以优化改进，提升其教学能力。这能考核教师面对各类学生和复杂问题时的教育智慧和因材施教能力，提高教师准入门槛，筛选出真正合格和优秀的教师，助力教育强国建设中高质量教师队伍的打造。

　　这件事情很有意义，是提升教师队伍整体质量的重要切入点和抓手。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教师队伍整体素养的提升。在人工智能的加持下，教师准入不再是死板的应试，而是通过虚拟实践考核实际教学能力和教育智慧，我们认为这是教师教育改革和发展的正确方向。此外，让名师、科学家的智能体成为教师身边的AI导师，也使教师的个性化成长成为可能。

　　中国教育在线：近年来，随着我国人口出生数量的持续下降，各行各业都面临人口下降带来的挑战，教育领域也不例外。具体到高等教育，有专家预计到2035年前后，高等教育学生规模会出现急剧下滑，那么，相应地，教师队伍的规模和职业发展也将面临巨大挑战。师范院校是培养教师队伍的摇篮，您如何看待人口变化给师范院校及教师培养带来的挑战与机遇？东北师范大学在这方面有哪些前瞻性布局和战略规划？

　　邬志辉：如您所说，根据国家统计局2021年5月公布的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统计数据推算，我国新世纪以来的出生人口在2012年到达了一个高峰，约1935万，到2023年已降至902万，拦腰减半。这对整个教育体系产生了链式影响。我们看到，从幼儿园到中小学，教师的需求量已经产生变化。截至目前，高中和大学的入学人口尚未达峰，预计2030年之后，大学才会迎来高峰，那么，师范院校也必将面临挑战。

　　从世界的情况来看，实际上，我国教师配置的数量标准仍落后于很多教育强国，比如我国城镇小学基本是40-45人/班，城镇初中和高中是45-50人/班，而教育强国多为30人/班以内。也就是说，按照建设教育强国的标准，若我国降低班级人数标准，即便学生总数减少，教师需求也不会等比例下降，人口减少地区可借此探索小班化教学，这是结构调整的契机。

　　更进一步来说，小班化教学不是简单减少人数，而是教学模式的全新转变：从教师中心转向学生中心，要关注学生的主动学习、探究学习与合作学习；从知识取向转向能力取向，通过设计灵活的教学方式和个性化的学习任务，让学生在自主探究中发展能力。从这一点上看，人工智能无疑为更加个性化的“因材施教”提供了助力和可能。

　　在这里，分享一个我的观点，我认为，在人工智能时代，学生需掌握原理性知识，通过多场景应用原理性知识形成能力，通过多个原理性知识的多场景应用，由能力跃升为信念，最终通过跨学科原理性知识的普遍化应用，形成自己的哲学体系和独立的世界观、方法论。这样的培养路径，关注的是学生的探究能力、批判思维和想象力，从而使其在与人工智能的较量中保持独特优势。因为就目前及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来看，人工智能缺乏的正是人类通过科学、系统的知识积累和思维训练而形成的独一无二的智慧，这其中很重要的就是哲学体系、批判思维和想象力。

　　此外，人口变动还带来跨学段、跨学科教学的挑战：随着人口下降带来的链式效应，幼儿园教师随着幼儿人数的减少而出现富余，波浪式涌入小学的学龄人口又导致小学教师数量不足，那么幼儿园教师能否教小学，小学教师能否教初中？现有的教师素养可能达不到要求或不适应。因此，我认为，师范大学需考量和改革课程体系设置和人才培养模式，培养教师跨学段、跨学科任教的能力，并通过人工智能技术，助力教师适应多场景复杂性教学任务。

　　显然，过去三级师范体制(中师、专科、本科)已不适应教育强国需求，师范院校需升级为本科、硕士、博士培养体系，加强学科专业实力和教育教学能力的双重训练。

　　东北师范大学作为教育强国建设首批试点中教师教育创新机制改革试点单位，正在探索六年一贯制、以硕士为出口的教师培养模式，加强学科本体知识、教育教学能力训练和实习实训(包括现场实习、AI助力的虚拟实训及工作后的全程跟踪)，通过智能模型和背后的专家团队，帮助教师实现个性化的终身自主成长。

东北师范大学

　　中国教育在线：近年来，我们关注到国家公费师范生违约情况较多，一些师范生因现实困难放弃了去边远或贫困地区任教。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邬志辉：从东北师范大学来看，总体履约情况是不错的。对于“优师计划”等定向培养的学生，我们通过开设乡土教育课程、组织暑期调研等方式，唤醒他们的责任感，效果还是很好的。去年志远书院组织“优师计划”学生赴全国各地乡村调研、支教，他们撰写的调研报告令人振奋和感动。学生们在看到农村的现状后，责任感油然而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我们的乡村教育发展和农村孩子们做点贡献。

　　另一方面，国家应持续关注扎根乡村的教师，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怀和更高的礼遇，包括从政策、待遇等方面提供支持。考生和家长也在更新观念，认识到乡村教育的重要性，以及我国乡村良好的发展现状及潜力。实际上，虽然县、乡的发展水平与大城市比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整体发展态势良好，乡村的情况已今非昔比，很多地方的乡村生活条件并不艰苦，甚至非常好，有着健康的生活方式。如浙江开化县的乡村，环境优美，且有现代化的配套医疗和相关生活保障，是很适合人居的。

　　我想，在国家政策、社会环境、家长和学生自身观念更新的情况下，就能改变长久以来对乡村和乡村教师的片面认识，会有更多有志于服务乡村振兴和弱势地区教育的师范生愿意扎根乡村，为实现教育均衡发展和教育强国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

　　(本文系东北师范大学副校长邬志辉在第63届高等教育博览会上的访谈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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